死亡睡眠[梦魇成真:都市精怪故事集]1.女朋友的尸体躺在我的床上。她叫许瑭,小麦色的皮肤,立体的五官,有一种异域美人的风情。但此刻,她瞪着眼睛,微微张着嘴,一只黑苍蝇围着她的脑袋飞了个「之」字形,落在她的眼白上。 我握紧刚买的苍蝇拍,「啪」的一声,拍在许瑭的额头上。苍蝇「嗡嗡」地绕着我飞了一圈,落到她的嘴唇上,之后钻进了她的鼻孔里。「瑭瑭!苍蝇进去了!」我晃晃许...
死亡睡眠
[梦魇成真:都市精怪故事集]
女朋友的尸体躺在我的床上。
她叫许瑭,小麦色的皮肤,立体的五官,有一种异域美人的风情。但此刻,她瞪着眼睛,微微张着嘴,一只黑苍蝇围着她的脑袋飞了个「之」字形,落在她的眼白上。
我握紧刚买的苍蝇拍,「啪」的一声,拍在许瑭的额头上。
苍蝇「嗡嗡」地绕着我飞了一圈,落到她的嘴唇上,之后钻进了她的鼻孔里。
「瑭瑭!苍蝇进去了!」
我晃晃许瑭的脑袋,又捏捏她的鼻子,试图把苍蝇弄出来。
忽然,我醒过神儿来,意识到一件比被苍蝇打败更糟糕的事——许瑭怎么死了?!
半个多小时前,我俩还窝在沙发上刷偶像剧。一只黑苍蝇贱兮兮地飞来飞去,我用手去打它,却怎么也打不中。我用杀虫剂喷它,结果它往高处一飞,杀虫剂反而落了我一脸,刺得眼睛火辣辣地疼。
我红着眼,气冲冲地下楼去买苍蝇拍。
出门前,许瑭打着哈欠说:「我睡一个小时,你回来后叫我。」
从出门买苍蝇拍到现在,杀气腾腾的我,一心只想着灭掉那只苍蝇,直到它钻进许瑭的鼻孔里,我才清醒过来。
我不在的这半个多小时,到底发生了什么?
谁杀了许瑭?
她的鼻腔里隐隐发出「嗡嗡」声,那只苍蝇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,接着,声音渐渐消失了。
这时,许瑭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,像是被什么呛到了似的。她快速从床上坐起来,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两口,又抻了抻脖子,才对我说: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我刚睡得太死了,都没听到门响。」
「你、你是真睡死了。」
「乱说什么啊。」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,揉着额头上下左右看了看,「那只苍蝇呢?」
「死了吧,大概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「我脑门儿怎么这么疼啊?」
许瑭是我的闺蜜,我俩从幼儿园起就在一起。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,读了同一个中学,考进了同一所大学,爱上过同一个男生,又和同一个男生分手了,还一起打过同一个男生,许瑭挠花了他的脸,我揪掉他一坨头发,凶残得很。
许瑭长得好看,性格也好,心大,不记仇,总是乐呵呵的,她的感情像奔腾的海,就算肆意喷洒,也取之不尽,所以她可以同时与很多人做好朋友,不断地掏心掏肺,总也掏不完。
而我的感情内存很贫瘠,像一个小小的水池,只够去维系一份友情。对于我来说,重新去了解一个人、开展一段新的友情或爱情,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消耗。如果是掏心掏肺这种程度的感情,只要一次就死掉了。
所以,我的朋友就只有许瑭一个。
如果她死了,我的水池会一片干涸,连杂草都长不起来,大概会变成没心没肺的空壳吧。
这个暑假,我俩在学校附近短租了一个公寓,进入同一家公司实习。
刚实习的第一个星期,许瑭就遇到一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,他是早一年进入公司的学长,姓王,无论许瑭怎么拒绝都无济于事。
许瑭没办法,只好说自己得了大病,需要居家静养。她辞掉了实习的工作,回了一趟家看望父母,然后就每天在公寓里吃吃睡睡、看剧、打游戏,过起了不知昼夜晨昏的躺平生活。
在苍蝇拍惊魂夜之后的几天,许瑭没有再死去,睡着之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四仰八叉,有时吧咂嘴,有时哼哼唧唧。
我一度怀疑那天的事是我的错觉。
在她死而复生的第七天,正好是星期五。痴心的王学长并没有因为许瑭辞职而放弃,他试图「曲线救国」,先把我发展成「盟友」,再去「攻破」许瑭。
他约我吃晚饭,我拒绝了好几次,可他还是坚持,赖皮得很。
为了躲他,我提早离开了公司,打了一辆出租车,比之前早半个小时到家。
夏天日长,虽然已经六点半,但太阳还没落山。
许瑭靠在沙发上,抱着 Pad,嘴角挂着口水,没有呼吸,没有心跳,没有体温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,隐约可见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,空调的风转到她身上时,粉末微微飘起,消失在橘色的光晕里。
「瑭瑭?瑭瑭?」
她毫无反应。
我决定等到七点,七点她还不复活,我就报警。
六点五十五,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,慢慢睁开眼睛,瞄了一眼 Pad,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表,舒展了一下腰肢,说:「哎呀,这剧真无聊!」
「做、做梦了吗?」
「没啊,睡得很沉,像死了一样。」
「瑭瑭,你刚才真死了你知道吗?没呼吸、没心跳……」我终于忍不住告诉了她真相,包括买苍蝇拍那次。
没想到,许瑭不但没有害怕,反而非常高兴。
她说「死而复生」之后,她感觉自己精力充沛,脑子就像洗干净了一样,特别好使。
「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?」我说。
「肯定会被当作小白鼠!」许瑭晃晃脑袋,我隐约听到苍蝇的嗡嗡声,只一瞬间,又消失了。
她兴高采烈地拉住我的手,「这算不算是一种超能力?我们用它做点好玩的事吧!」
「还是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!」
我请了几天假,陪许瑭做「死亡试验」,寻找进入死亡睡眠的条件。
在排除了日照、时间段、温度、湿度、噪音等因素后,我们终于发现,当许瑭心里想着「睡多久」的时候,就会触发死亡睡眠,死亡时间和她计划的睡眠时间相同。
比如买苍蝇拍那次,她打算睡一个小时。
我提前到家那次,她打算睡到快七点。因为我一般七点一刻到家,她需要十五分钟煮螺蛳粉,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晚餐。
如果是自然入睡,比如晚上刷着刷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,那就会进入正常的睡眠状态。
明确了进入死亡状态的方法之后,许瑭激动坏了,当即在知乎发出了一个脑洞问题:
「如果你可以让自己在特定时间内处于死亡状态,特定时间过后自动复活,你会如何有效利用?」
特定的时段、时长可控;
死亡状态结束后感觉神清气爽。
许瑭是个「小透明」,她邀请了一大堆人,但过了一整晚,才有一个匿名用户回答:「试试仙人跳,碰瓷,血赚。」
「好主意!」许瑭激动地搓搓手,「今晚我们把王学长约出来吧!」
说干就干,许瑭设计的小剧场开始了!
她顺利把王学长约到了一个廉价的民宿,六层板楼,没有电梯、没有监控、没有物业、居民自治,属于散养的野生社区。
按照剧本,晚上十一点半她会进入死亡睡眠,而我会卡着点、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,指控王学长是杀人凶手,并向他勒索钱财。
可惜,那天晚上,许瑭因为太激动而失眠了,压根儿没睡着。
当我用钥匙拧开门的时候,他们一个坐在沙发上,一个坐在床沿,大眼瞪小眼地嗑瓜子。
我尴尬地站在门口,脑子里晃晃荡荡的全是水,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还是许瑭机灵,冲我挤挤眼睛,问:「给你发微信都半天了,你怎么才来呀?小龙虾和啤酒带来了吗?」
「我忘了,这就去买。」我急忙说。
「等你买回来,天都亮了,咱仨一起出去吃得了!」许瑭拍拍手,搓掉手指上的「瓜子黑」,起身拉起王学长,「你请客啊,我俩都是穷学生,没钱!」
王学长似乎也松了一口气,说:「走吧,真不知道你俩搞什么名堂!」
上一次设计王学长不成,许瑭又生一计,重新找了个「冤大头」,但我总觉得这次计划的风险太高了。
此刻,我穿着外卖员的衣服,坐在大排档门口等餐,每隔几秒就点亮手机看一眼,心里越来越慌。
「老板!快点!小龙虾多加点汤汁,改成变态辣,啤酒听装换瓶装。」我把脸贴在档口的玻璃上,玻璃也是麻辣的。
汤泼在脸上会辣眼睛,啤酒瓶可以当武器,就这么干。
老板看了看单子,说:「客户没备注啊,咱可不敢瞎改。」
「客户给我打电话说了!」
「这不可能啊,这种需求客户一般会给店家打。」
「按我说的做,快点!我就是客户本人!」我吼道。
老板一愣,打客户电话确认,我的电话响起来了。
「呦!您可真机智,用了优惠券还赚了外卖费。」老板笑着说。
「我单子上写的自提啊,老板!」
「那你为什么穿外卖员的衣服?」老板把外卖袋子递给我,笑得更厉害了。
我懒得与他废话,抓起袋子,扫了一辆电动车,飞驰到某偏僻的小区门口,跳下车,一路奔上楼梯,一步三阶,连滚带爬,总算比计划中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。
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这次的冤大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,为了降低罪恶感,她还挑了个言语最下流的。按照计划,我会在送外卖的时候撞见「杀人现场」,勒索钱财当封口费,并用「帮他隐藏尸体」纳投名状。
我敲了几下门,里面没动静,不祥!
我急火火地用备用钥匙开了门,卧室里没有人,浴室的门开着,隐约能看到许瑭的小腿。
「你干吗?!怎么进来的?」
我转身,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门口,满脸痘印,肤色黑红,手里拿着一个黑色胶皮袋,里面隐隐露出电锯的齿痕。
「大哥,我送外卖的,门半开着,敲门也没人应,我着急,想着放进玄关就点送达的!」我颤抖着提着外卖袋,不敢放下,汤汁漏了,散发出刺鼻的香辣味,这家店肯定用了辣椒精。
「女的还接夜单?而且我明明锁好了门的。」冤大头眉间皱起个黑疙瘩,像是壁画上的恶煞,「还有,我没有点外卖。」
冤大头逼近我,将我按在墙上,从我腰包里搜出手机,对着我的脸扫了一下,划拉了几下屏幕,然后猛地把我推进房内,反锁好门,骂道:「看你细皮嫩肉的就不像送外卖的!手机里连 APP 都没有!你他妈的到底干什么的!」
完蛋了!
我「噗通」一声跪在地上,哭着说:「大哥,您饶了我吧,您真是火眼金睛啊!我确实不是外卖员,我是个贼,就想偷点小物件换口饭吃。你老婆真不是我杀的,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……大哥,您相信我,我没杀人,您千万别报警啊!」
冤大头有点懵,脑子还没转过来。
我只好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暗示他。
反正他与许瑭也只是「一夜情」,遇到对方猝死一走了之也符合逻辑。
我苦苦哀求:「我没什么钱,手机银行里只有两万多,你都转走吧!求求你了,别报警,我没杀人,我没杀人啊!」
冤大头终于醒悟了,「没杀人你心虚什么?我老婆死了,还能放你走?你走了,我到哪里说理去?!」
「你放心,我帮你处理好尸体!」
「处理?!你想把我老婆怎么样?」
我内心呐喊:大哥,您不要入戏太深啊,快走吧您!
嘴上却说:「我给你钱,你放过我,肯定不会让你有麻烦!」
「撞上杀人案,钱不管屁用!」冤大头揪起我的衣领,将我推搡到浴室,「只能一起干掉!」
他低头,拿出电锯,这时才发现是插电式的。
他骂了一声,扯着线四处找插销。
就在这时,只见许瑭的手臂动了动,接着是腿,腰肢,脖子。
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,喉咙深处发出「呃呃呃」的声音,和贞子从井里爬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,声效满分!
她抬起头,冲我使了个眼色。
我会意,尖叫一声:「尸、尸变了!」
许瑭像野兽一样将我扑倒,再起身时,她的脸上、嘴上已经一片鲜红了。她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,面目更加狰狞,演技超神地冲向冤大头。
冤大头彻底傻了,扔下电锯夺门而出。
许瑭冲到门边,赶紧反锁好门,吼道:「啊啊啊啊啊啊——辣死我了!」
「我点的变态辣。」
在这个电锯惊魂之夜,我俩不敢半夜贸然出去,又怕冤大头想明白了卷土重来,于是决定找个炮灰来壮壮胆,万一发生危险,也能有个人挡一挡。
许瑭叫来了王学长,说要回请他吃小龙虾。
由于地方有点偏,王学长找了一个多小时,才敲响这里的门。
他挂着黑眼圈,一边龇牙咧嘴地嘬龙虾腿,一边问:「为什么你们每次吃小龙虾都搞得像谍战片儿似的?」
「刺激呗!」许瑭哈哈笑着。
王学长嘬着嘬着,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:「你为什么穿着外卖员的衣服?」
「兼职。」我说。
「你缺钱吗?我借给你。」王学长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小玩具厂,原本都快要倒闭了,幸好这两年剧本杀火了,他父亲抓住商机,开辟出生产剧本杀道具的业务,很多淘宝店里的奇怪道具,什么妖魔鬼怪、丧尸伽椰子……都是王家的手笔。
「不必了,我是不可收买的。」说完我与许瑭默契击掌,「什么曲线救国,在我这里可不好使。」
王学长嘴里的龙虾顿然不香了。
经历了「电锯惊魂」事件之后,我和许瑭再也不敢玩仙人跳了。
但许瑭总觉得,这么厉害的超能力,不用它做点什么实在太可惜了。
她每天都在刷新知乎的问题,答主们一个个的都在抖机灵,半个认真的也没有。在此我要提醒各位,回答知乎的脑洞问题请务必认真一点,万一提问者说的都是真的呢?
问题发出几天后,终于有人认真了:「题主,你这个问题不严谨啊!复活没有限定条件吗?比如进入死亡状态后,如果被碎尸、焚尸、或者挫骨扬灰,或者夏天死亡状态超过一定时间开始腐烂,那么复活后,身体也会恢复原样吗?如果这样也能恢复的话,那你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,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啊!」
我记得许瑭第一次进入死亡睡眠时,我曾用苍蝇拍打了她的额头,醒来后,她感觉到了额头的疼痛。
也就是说,死亡状态造成的伤害,并不会因为复生而消失。
为了证明这一点,我和许瑭又做了一次实验。
在她处于死亡状态时,我用餐刀轻轻划破她的手臂。奇怪的是,皮肤被划开后,她并没有流血,而是有些细腻的白色粉末「噗」出来,像是面袋破了口一样。
直到她苏醒的一瞬间,才有红色血液从粉末后面涌出来,那些粉末融化在血液里,就像不曾存在过。
我帮她包扎好伤口,严肃地说:「瑭啊,你必须要去医院。」
「我不疼不痒、神清气爽,全身都舒舒服服的,去什么医院啊,我不要!」
「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?」
「想啊,但是医院那帮人估计更想,我才不想失去自由,被研究!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好啦,别可是啦!我的身体我有数。不过,我以后可要赖着你了,死亡状态的我,就算受伤也会像真的尸体一样无知无觉,以后你不在我身边,我就不睡觉!除了你,我谁也信不过。哎?你不会趁我死了,要我的命吧?」
「那可说不准。」
许瑭听了,夸张地撅起嘴,眼睛扑闪扑闪的,像盲盒茉莉。
「你敢!」她说。
许瑭决定看看自己身体里的粉末有没有特别的功能,能不能挖出来卖钱。
她抓了一只蝉、一只蝈蝈、一只蚂蚱和一只大黑蚂蚁,分别装在不同瓶子里,瓶口扎了两个孔透气。
「今晚,你从我身上挖些粉末出来,割得深一点。反正我死了不知道疼,你小心点儿,别划伤你自己。」
那一晚,许瑭八点就睡着了,计划是睡到十点。
待她进入死亡状态后,我轻轻划开她的大腿,白色的粉末从她皮肤的破口溢出来,亮白,轻柔,细滑,像是小时候用的痱子粉,但没有任何味道。
我用小勺子挖出一点,装进密封瓶里,又帮她清理、包扎了伤口,然后就静静地等她复活。
这些日子,许瑭变得越来越好看,青春期留下的浅浅痘印都消失了,眉角的黑痣也不见了,视力变好了,原本有些不整齐的牙齿也自动列队,总之,她整个人都像被 PS 过一样,肤如凝脂,明眸皓齿。
许瑭发现这些后,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脱掉裤子,扭来扭去地照着镜子,然后哭着跑出来抱住我,说:「屁股上的大黑痣也不见了!」
可是,许瑭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生变异呢?为什么她从来不担心呢?
我守着许瑭,一边等她复活,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早上九点,一夜无梦,也不知道许瑭是什么时候复活的,该不会……
我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许瑭。
「你没死,只是睡太沉了,最近你太累了。」
我还没问,许瑭已经回答了。
知我者,许瑭。
「你的粉末。」我拉开抽屉,拿出里面的小瓶子。
早晨的阳光已经很耀眼了,那些粉末在日光的照射下,好像更细腻了,甚至有一点像湿滑的液体。
许瑭挖出一点点粉末,分别喂给她的虫子们。
蚂蚁用触角碰了碰,躲得远远的。
蝉傻乎乎地扑棱着翅膀,搞了自己一身白。
蝈蝈吃完了。
蚂蚱吃完了。
当天下午,蝈蝈和蚂蚱突然兴奋起来,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玻璃瓶,直到撞得自己的肢体残碎,力竭而死。许瑭把它们的尸体留到第七天,尸体都烂掉了,也没复活。
「可以多挖一点粉末出来,和面粉稀释,当杀虫剂卖。」许瑭总结。
蚂蚁,在第七天饿死了,它始终没碰过那些粉末。
蝉,从第二天起,就不再鸣叫了,它一直盯着许瑭。许瑭在哪个方向,它就面向哪个方向。许瑭不在家,它就一动不动。第八天,蝉死了。第十天,蝉的尸体融化成了一滩血水。
「蚂蚁的实验太难懂了,但是蝉嘛……是不是粉末放十天就可以变成化尸散?也不知道能不能挂网上卖。」
「不知道人吃了会怎么样?」我突发奇想。
「你可别乱来!」许瑭把剩下的粉末扔进垃圾桶,又捡出来,倒进马桶的下水道里,冲了十遍水才放心。
难道我还会为了做实验去喝马桶水?我如果真想试的话,趁她死的时候挖一点就好了啊。但转念一想,许瑭应该从未担心我会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伤害她的身体,她连想都没想过。
在做完虫子实验之后不久,许瑭的状况有些不对头了。
虽然活着的时候她一直精力充沛,心情也特别好,但是进入死亡状态的方式开始变得不可控了,就算是普通的睡着,也会进入死亡睡眠。
确切说,只要她睡着,就会变成一具尸体。
而且,她越来越嗜睡,最长的一次竟然睡了 24 小时,我怕她腐烂,两个大功率空调开了一整天,把自己都冻感冒了。
我再次劝许瑭去医院,许瑭态度很坚决,不去。
「万一你哪天真的就这样死透了,该怎么办?」
「那我也赚到了啊。」许瑭笑嘻嘻地说。
她这种「假装玩世不恭」的样子让我很烦躁。
见我真的生气了,许瑭这才稍稍正经了些,她拉起我的手,问:「哎,朵朵,我问你个问题,你要认真回答。」
「你说。」
「如果我一年都没复活,你怎么办?」
「等你一年。」
「十年呢?」
「等你十年。」
「一百年呢?」
「那就一起死了呗,我还能活那么久?」
许瑭笑起来,又恢复了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,我怀疑是她体内的白色粉末让她变得这么乐天派的。
不过,自从她问过这个问题之后,我就开始查找保存尸体不腐坏的方法了。冰柜是不行的,万一她在冰柜里复活了,肯定得闷死。
泡在福尔马林里也不行。
其实我一直很在意那只苍蝇。
对,就是许瑭第一次进入死亡状态时,钻进她鼻孔里的那只。我总觉得那只苍蝇还在她的身体里,并且还活着。有几次,我还听到它「嗡嗡嗡」地唱歌,但仔细一听,又没有了。
我跟许瑭讲这件事,她故意干呕了一下,说:「就算是这样,我也不会去医院的!」
「你到底怎么了啊!你这样我很不开心!」我真的生气了,许瑭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,她满不在乎的样子,让我觉得很恼怒,好像是在故意糟蹋我所珍视的东西。
「别想那么多啦!我好不容易复活了,咱们今天出去玩个痛快吧!」许瑭上一次的死亡睡眠,持续了 35 小时。我能感觉到,她越来越害怕睡觉了。
「去医院!」我说。
「去玩!」许瑭开始换衣服、化妆、喷香水,她一定也发现了,这次复活之后,她身上开始有一股似有似无的臭袜子味。
「你是不是知道你到底怎么了?」我问。
「别扫我的兴,我的小朵朵,走!玩去!」许瑭把自己装扮得像朵牡丹花,美得很隆重。
我俩逛吃逛喝了大半天,本来准备要回家了,她突然看见一家新开的密室游戏馆,然后她开心地说:「这家店的道具都是在王学长家定的,走,进去玩玩!」
我俩进了一个多人局游戏,她抽到了「被害人身份」,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尸体,我一度担心她演着演着睡着了,变成了真的尸体。
幸好,她始终都保持着清醒,结束的时候还低声对我说:「我可以靠演尸体赚钱,你觉得怎么样?」
「不怎么样。」
「哎呀,我有这么厉害的超能力,却找不到赚钱的门路,实在太可惜了。」
我不想理她。
回去的地铁上,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许瑭睡着了。
她睡死了。头重重地靠在我的肩膀上,身上的臭袜子味儿比活着时更浓郁了,再加上她身上的香水味,导致整节车厢的气味都很难闻。
为了替她打掩护,我脱掉了鞋子。
「真没素质,臭死了。」车厢里有人嘀咕,也有几个人在偷偷拍我。但我现在没心思管这些,怎么把她弄回家才是最要紧的。
我试着把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,假装她喝醉了,扶着她下地铁,但这个办法显然不行,尸体连一丢丢的配合度都没有。
我只好给王学长发微信:「给你个机会讨妹子开心,你要不要?」
「要!」
「我家瑭瑭要玩行为艺术,在地铁上假装尸体,借你爸工厂的几件尸体道具鱼目混珠,行不行?」
「行。正好我这里有设计师新出的样品,原本打算周末去几个新开的馆推销。」
我抬眼看了一眼车厢号:NO1333。
「地铁 1 号线,33 号列车,3 号车厢。还有 40 分钟到终点站,你快点,终点站见。」
「好。」
拙劣的谎言,牵强的理由,但王学长什么都没问。
在还有十几分钟抵达终点的时候,一个扫码党进入车厢,胸前挂着二维码,哈着腰,他一进来,立即捏了捏口罩的鼻梁条。
这是一个非常固执的扫码党,每路过一个人,他就举起胸牌,发出「啊啊啊」的声音,如果被拒绝,他就喊个不停,无论人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,就得扫码才行。
这样反复几次之后,大家还不等他走到,就自动拿起了手机扫码。
为了避免他纠缠不休,我提前拿出手机打开扫码界面,他走过来,还没「啊」,我就赶紧扫了码。但这个扫码党太贪心了,他指了指许瑭,「啊啊啊啊」。
「她睡着了,我俩扫一个已经够意思了。」我说。
「啊啊啊啊。」
我做出一个睡觉的手语,又摆摆手。
「啊啊啊啊。」
我把许瑭揽进怀里,很坚决地冲那扫码党摇了摇头。
「啊啊啊啊。」他竟然戳了戳许瑭,试图叫醒她。
「太过分了吧你!」我生气地推开扫码党,「再纠缠我就报警了啊!地铁上是禁止发广告推扫码的!」
扫码党见我发怒,他也来劲了,干脆把脖子上的二维码牌摘下来塞进包里,坐到许瑭的旁边,紧紧挨着她的身体,不时偷偷打量她,大概是怀疑她故意装睡。
忽然,扫码党尖叫着站起来,「啊啊啊啊」地指着许瑭。
我将许瑭紧紧抱住,大吼道:「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?哪有这么逼着人家扫码的?太过分了!」
之前被他「强迫」扫码的人也纷纷抱怨。
扫码党急了,猛地拽起许瑭,把她推到地上,叫道:「她死了!」
「你才死了呢!你会说话吗你!为什么装聋哑人骗大家!」我坐在地上,还是抱着许瑭,试图转移矛盾。
「哎?这女孩怎么还不醒啊?」
「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?」
人们围了过来。
终点站到了。
王学长扛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冲进车厢,塑料袋破了个口子,一个女人的残肢漏出来,车厢里有人发出尖叫。
「是道具,都是道具,别怕别怕。」我灵机一动,从包里拿出刚才那个密室推理游戏馆的宣传单,单子上也有二维码,「各位,拜托大家扫个码,我们这个剧本杀游戏馆刚开业,道具逼真,剧情紧凑,特别好玩!欢迎大家光顾,现在扫码还能领优惠券啊!」
还真有人凑过来扫码。
有人竖起大拇指说:「你这个扫码党倒还挺下本的!」
「现在的人,真是什么营销手段都想得出,套路真多!」
王学长拿出另一个黑色无纺布袋子,「把她装这里?这袋子透气。」
「你想的真周到。」
「我是不是来晚了?带着道具过安检麻烦些。」
「没晚,差一点。」
我帮着王学长扛起装着许瑭的袋子,自己则抱着真正的道具,一路小跑出了地铁。
「不对吧?」身后不远处,有个人嘀咕,「我和那俩姑娘同时上的车,怎么这会儿就变成道具了呢?」
「快!快走!」我对王学长说。
王学长满头大汗,累得说不出话来。
谢天谢地,许瑭这次没有死个两三天,在王学长开车送我们回家的路上,她就醒了过来。
「你可真能装。」王学长说。
许瑭听了刚才的历险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复生之后,她的气味也变淡了许多。
「笑个屁啊!幸好出口不用过安检,否则就死定了!」我正后怕呢,就听到身后的警笛越来越近,一辆警车把我们拦下,反复确认了许瑭没有死之后,批评教育了几句,才放我们走。
当晚,我请他俩去大排档吃小龙虾,许瑭不去,说累了,要在家睡一会儿。
我故作为难地对王学长说:「要不然咱们改天?」
王学长抹了一把汗,说:「今天可把我累坏了。」
我只好说:「行,请你,请你还不行?走!」
出门前,我悄悄嘱咐许瑭不可以独自出门,否则死哪了都不知道。
许瑭说,她知道利害。
看她表情严肃,不像平时那么嘻嘻哈哈,我才放心些。
那家大排档老板还认得我,热情地送了一盘毛豆,小龙虾默认做成了变态辣,王学长灌了好几瓶冰啤才压下去一些辣劲儿。
酒过三巡,我半开玩笑地试探:「学长,许瑭演技怎么样?今天在地铁站,你扛起她的时候,有没有怀疑她真的死了?」
「有啊!」王学长闷掉一整杯啤酒。
「那你还那么淡定?」
「因为你说许瑭在搞行为艺术嘛!」
「我说什么你就信?」
「肯定啊。」他理所当然地说。
我看着他的脸,心想,好吧,他曲线救国的计划成功了,我竟然觉得许瑭和他在一起,应该会幸福的。
「如果,我是说如果,那时候的许瑭,真的是一具尸体呢?」
王学长带着几分醉意,说:「那又怎样!我反正信你就是了,哪有那么多如果?」
许瑭已经睡死七天了。
我又买了一台空调,但还是无法阻止她的身体不断地发生变化。
与普通尸体的腐化不同,前三天,她的尸体一直散发出臭袜子的味道,但是从第四天起,味道消失了,她的皮肤渐渐变得又干又脆,空调的风稍微大一些,就能把她吹出一点裂纹,细腻的粉末从皮肤缝隙里流出来,若是在黑暗中,则会发现那些粉末是荧光白。
我在网上到处搜索关于「死亡睡眠」的资料,但毫无头绪。倒是许瑭发在知乎的问题,有些半真半假的传言。
一位用户说,他在 2008 年的一本杂志上,读过一个死亡睡眠的故事。故事的主角是一个瑜伽老师,有数数的强迫症,喜欢数自己睡过的男人。因为凡是和她睡过的男人,都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。后来一位心理学博士给她做催眠治疗时才发现,她睡着之后,就像死了一样,而且死相很难看。更可怕的是,这个瑜伽老师其实是一个故意制造意外事件杀害自己恋人的变态,爱谁就杀谁。她睡着后的样子,就是爱人惨死时的模样。
我从知网搜到那一期的杂志,辗转找到作者,但作者说,她早已忘记为什么会写这个故事,大概是出于对催眠治疗的恐惧吧。
关于那个故事的线索,至此就断了。
而许瑭,已经死去十五天了。她皮肤干裂的情况仍然无法缓解,眼白和眼球也变成了颗粒状,为了防止它们被吹散,我决定给她戴上泳镜。
在她的衣橱翻找泳镜的时候,我意外发现了一个粉色的铁盒子,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检测报告和病历。
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,才知道,大概在五月份的时候,许瑭就检查出了黑色素瘤,已经转移,治不好了,她时日无多。
盒子的底部,还有一家心理咨询中心的心理测量表和心理咨询预约记录。
我搜到心理咨询中心的电话,和许瑭预约了同一个专家,宋博士。
资料显示,他是这家中心的创始人,擅长治疗焦虑性失眠和抑郁症。
我觉得,许瑭的答案就在宋博士那里。
宋博士六十多岁,但看起来只有四十五岁左右,笑起来有一种很有力量的亲切感,好像所有问题在他这里都不是问题。可惜,关于许瑭的一切,他只字不肯透露,倒是我,被他套出许多话来。
我问他:「你听说过睡着后会进入死亡状态的人吗?」
「这个没有。不过我倒是遇见过一位瑜伽老师,她睡着后像个死人,但并没有真的死,基本的生命机能还是有的,只是很低。我猜那可能只是某种高深的冥想状态吧?」
「那她后来怎么样了?」
宋博士摇摇头,结束了咨询,退了我一半的咨询费。
他说,你是来打听消息的,不是来咨询的,以后不要浪费我的时间。
心理咨询中心大厅有一个咖啡角,我坐进去,点了一杯咖啡,心情很失落。
大厅一侧错落地摆放着几件雕塑品,都装在玻璃箱里。其中有一个雕塑,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瑜伽师,像是纸塑品,她的头顶上,盛开着一朵奇怪的花,花的形状和质感,像一条条干炸蘑菇丝攒成的菊花。玻璃箱上有些细密的透气孔,中央空调的风吹过时,有些细细的毛絮,慢慢消散在空气里。
「很特别吧,那个雕塑。」服务员为我端上咖啡,说:「它的名字更特别,叫拟蝉。」
「我只听说过拟人。」
「哈哈,大家都这么说。」服务员笑着,「这是宋博士的收藏品,名字也是他取的。大概意思是说,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愿意变成药,像蝉一样,去治愈别人。」
我说:「想不到连咨询中心咖啡厅的服务员都这么会讲话。」
服务员开心地点头,「那当然了,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实习咨询师。」
「哇,好厉害!」
那次之后,我几乎每天都去咨询中心的咖啡厅,慢慢就和其中一个服务员熟络起来。有一次,我故意翻出许瑭躺在地铁上「装尸体道具」的照片新闻,请教她这算不算有心理问题?
她惊讶地说,这个女孩有段时间总是来咖啡厅坐着堵宋博士,她想请宋博士为她朋友做咨询,但又不想让她朋友知道。
「宋博士肯定不接啊。」服务员说。
「她朋友怎么了?」
「她的朋友每天表面上都开开心心的,但一直在暗地里准备着离开这个世界。有一个说法,叫高功能抑郁症,你知道吗?」
我摇摇头,问:「后来呢?」
「后来宋博士被堵烦了,带那女孩去办公室谈了谈,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。」
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,没想到,许瑭早已发觉,我想离开这个世界。
许瑭越来越干枯了。
她的皮肤和身体开始纤维化,不断有粉末从她的身体里漏出来。
夏天快结束的时候,她眼窝里的粉末全部掉了下来,两只圆鼓鼓的蘑菇形状的东西从眼洞里面冒出来,两天就长大了足球大小。那蘑菇形状的半圆是中空的,表面覆盖着一层白色粉末,像长了毛一样,有一只苍蝇在里面,嗡嗡地乱撞,怎么也飞不出来。
我定做了一个大玻璃房,把许瑭摆进去。
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样子,倒很像一尊雕塑,一件鬼斧神工的先锋艺术品,「蘑菇笼」里那只活蹦乱跳的苍蝇,就是其最具「艺术性」的地方。
我搬出自己床底下的大纸箱,坐在许瑭旁边,没有特别开心,也没有特别伤心。
我想走了。
我打开纸箱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的收藏:一条粗壮的安全消防绳,一片锋利的剃须刀片,一把尖尖的长柄伞,无意中偷来的写字楼天台的钥匙,酒和头孢……
这些都是我日常收集来的、可以用来结束生命的重要藏品。
这时,我发现箱子里有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——一张卡片。
上面写着:
「我只是睡着了,你答应过,就算是 100 年,也会守着我的。」
对哦。
我答应过的。
后来,我长租了这间公寓,一直到大学毕业,父母资助我付了首付,有了自己的房子,我才和许瑭一起搬进了新家。
虽然我还是会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危险品,但我明确地知道,我永远也不会使用它们。我只要坚信着许瑭还会回来,生活就永远充满期待,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,比如:
王学长向我求婚了。
他说,许瑭曾告诉他,想追朵朵,须得「曲线救国」。
看吧,知我者,许瑭。
冬天的时候,我曾租住的那间公寓的下水道里,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老鼠。
它们只剩一具空壳,但屁股里却开出了暗红色的花。有些研究者发现,这些暗红色的花,可以抵御癌细胞。
很多患者抢购屁股开花的老鼠泡水喝。结果,癌细胞确实被杀死了,但一种更霸道的真菌却不断侵蚀着他们的身体,直到他们也开出花。
有传言说,这些老鼠和宋博士有关。
没过多久,宋博士的心理咨询中心关闭了,再后来,这些新闻全部从网上消失了,很多辟谣的新闻铺过来,那件事逐渐变成了一个都市传说。
「蘑菇笼」里那只苍蝇,一直都活蹦乱跳着呢。
【完】